一、栉与梳篦:一种器物的历程
结束蓬头垢面日子之后,人类开始注重自己的颜面,简单的理发工具和美发用品自然就出现了。在人类整理头发的工具之中,梳子曾经是与人朝夕不离。早期的梳子由一些小木棍并列之后,用绳索捆住另一端固定而成,随后才在木板上刻齿成形。据理发师讲,最好的发型,都是用人的手指扒拉出来的。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,就是每次理完发之后,通常情况下,发型师都要用手在头发上习惯性地扒拉几下。
事实上,人手正是梳子最早先的雏型。新石器中期出土的梳子,通常是在兽骨的一端,锉出五个尖齿,这正是受到手指的启发。这个时期的兽骨梳子,不管是形制还是工艺上都比较粗陋。
对于梳子的发明权归属问题,大抵上没有什么争议,最普遍的传说是黄帝的二号老婆方雷氏发明了梳子。上古时期的女人们并不经常清理头发,甚至宫中的美女也时常乱发遮脸,顺有在重大的节日或特定的庆典才稍整仪容。作为后宫领班的方雷氏,通常这个时候把美女们集中在一起,然后用自己的手帮大家整理乱发。因为人数众多,且多数人头发打结,方的玉手经常会皮破血流。 后来方雷氏无意中看到带鱼脊刺,她折了一节并梳理自己的头发来……乱发竟然变得整齐了。随后她把鱼刺折成小节分发给每个女人,教她们梳理头发。但尖锐的鱼刺容易扎破头皮,力道稍猛的还容易被折断。方雷氏于是找到黄帝手下的木匠,按照带鱼刺的形状设计并制作梳子。经过反复试验,竹制的梳子终于首次得以诞生。后来的考古者在陕西省乾陵永泰公主墓中,发现一把“憎爱分明梳”梳,梳子的形状正如同带鱼的骨刺一样。
早期梳子的制作材料多数是木、竹、骨等常见之物,梳子的外观形态上也基本相同:直竖形、梳把较高、横面较窄,很少有方形、扁平或者其它形状;春秋至南北朝期间,梳子造型演变成上圆下方的马蹄形状;隋唐的时候出现象牙梳、玉石梳、金银制梳等,雕镂精美,镶珠嵌宝,极为奢华;宋以后梳子的趋于扁平,形似半月;明清时期的样式保持着与宋代基本相同的形状。
篦子的产生,比梳子要晚一些。古时候“梳”和“篦”统称为“栉”,其区别在于齿的疏密。《释名·释首饰》中说:“梳言其齿疏也。数者曰比。”数在《释名疏正补》里的意思是密的意思,“比”即是篦的意思。齿疏的用来梳理头发,至于齿密的篦子用途,则在《清异录》中被解释成“篦诚琐缕物也,然丈夫整鬓,妇人作眉,舍此无以代之,余名之曰鬓师眉匠”。也就是说,篦子用来梳理眉毛与胡子的。真搞不清古人是怎样的长相,也许当时美女的眉毛真的很浓,需要用篦子梳理,那是不是男人都有着关羽、张飞一样的长胡子与钢须子呢?
梳篦在当时是男人的随身之物,这是可以肯定的。古时候男子对仪容的讲究,也许比起今天最喜欢臭美的帅哥有过之而无不及。《挥麈后录》中,记载即位前的宋徽宗向都尉王晋卿借篦子的故事:说宋徽宗某天忘记篦子,在站班时向王晋卿借他的篦子来梳理胡子。因为王晋卿的篦子非常精致而受到宋的赞赏。后来王晋卿送给宋徽宗一把相同的篦子,而这个送篦子的人,正是《水浒传》中的高俅,在篦子送到的时候,宋徽宗正在踢球,此人凭着踢球的雕虫小技,竟然平步蹬天,混成了一个堂堂的正部级领导。
篦子的另一个用途是用来捉虱子的。古时并无良好的卫生条件,也没有各种品牌的洗发水。因此古代典籍中有很多关于虱子的记载。据《晋书》记载,王猛见桓温的时候,一边畅谈当时的时政大事,一边伸手捉虱子,完全不顾在场者的心理感受;《墨客挥麈》甚至说王安石召对时“虱缘须上,上顾而笑”。一代名相尚且如此,平常人等自然就不必说。难怪民间老百姓有言:老皇帝身上,也有三个御虱。宋代以后,典籍上有关虱子的记载,与上层人士有关的就很少了,大家认识到虱子是一种比较脏的寄生虫,不能再和风雅扯在一起。
如今,胡须的作为仪表审美已经不复存在,然而,对于头发的审美却进入一个繁盛的时代,尤其是现代女性发对于头发变态式的折腾与打理……篦子与梳子由是获得不同的命运,篦子完全沦为了古董、玩物和摆设的角色。
二、插梳为饰:青丝上情感标识
在很多传世名画之中,我们都可以看到:唐宋女性头上的梳子,都是不带把的。这类梳子仅仅由梳齿和梳背组成。梳齿极为细长,在插戴时梳齿深插发中,绝大部分没法看到。因此,这一类梳子的装饰相对比较简单。也就是说,梳子在作为梳理头发的实用工具时,还用来作为装饰头部的重要饰品。随后,在庞大的梳子族系之中,演变出一类梳子,这类梳子并不作为梳理头发的工具来使用,而是作为女性最为时尚的头上饰品而存在。
插梳的习俗从什么时候开始,不太好考证。我自己猜想古人不象现在一样,身上穿有很多衣服,也不会象现在的时尚女郎,随身带着精美的小包。因此,梳完头之后,梳子放在什么方比较方便,就成了一个问题。这么随手一下,就把梳子插在头上了。这个无意之间小动作,把梳子从单纯意义上的实用工具开发成一件美妙的头上饰品,并一直流行下来。
唐代是美女们头上的梳子最为热闹时代。从最先的一把增加到几把、甚至几十把。在唐诗之中,我们可以看到“满头插小梳”这样的描述。王建在《宫词》竟说:“玉蝉金雀三层插,翠髻高丛绿鬓虚;舞处春风吹落地,归来别赐一头梳”;白居易广为人知的《琵琶行》里,也有 “钿头云篦击节碎,血色罗裙翻酒污”的句子;元稹在《六年春遗怀》说“玉梳钿朵香毡解,尽日风吹玳瑁筝”。这些描述,让我们对唐代的审美风尚有了想象的原型。和凝的《宫词》之中,有“鱼犀月掌夜通头,自著盘莺锦臂鞲”说法。所描写正是深夜宫女为妃嫔梳头的场景。梳掌多数都是半月形的,因此诗词中经常以月亮代替梳子。所谓的“鱼犀”就是梳掌上带有鱼类图纹的犀梳,是当时最为流行的犀梳。唐人所谓“再整鱼犀拢翠簪,解衣先觉冷森森”,说的汉妃赵合德入浴前,先整理犀梳和翠簪,然后用这两样东西来绾结头发……这仅仅是基于一种艺术的想象,因为汉代是没有鱼犀这种梳子的。
在所有饰梳之中,唐代象牙梳是当时最热门的品类之一。毛熙震《浣溪沙》写道:慵整落钗金翡翠,象梳欹鬓月生云,锦屏绡幌麝烟薰。
白色象牙梳子斜插在美女们的乌黑鬓发上,如同半轮明月从暗夜中的云影之中冒出来。这多少需要一点天才的想象力。随后,白色的象牙梳子被染成红色、绿色,并雕刻上精美花纹作为装饰。唐穆宗时代,京城长安流行最为流行的时尚之一,就是将各种珍贵材质的簪、梳、步摇,插满一头,这个时尚的名字,叫做 “百不知”。用我们现在话来说,也许相当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和好玩,心情高兴得难以名状。
在宋代的中原地区,“百不知”经历暂的短流行之后,即被渐渐兴起的发冠与插梳同时使用的“冠梳”组合所代替。当时稍有身份的年轻女性,均头上戴冠。在戴冠的同时用插梳相配。冠与梳成为宋代女性头上不可或缺的饰物,“冠梳”一词,则顺理成章地用来指称女性头饰。《燕翼诒谋录》记录,宋代插发为饰的梳子,所使用的材料材极为奢侈。书中说“梳不特白角,又易以象牙、玳瑁矣。”《梦梁录》记录着南宋时期临安店铺,其中某官巷内有牙梳铺。象牙梳子在当时的都城临安就已经开设有专卖店。而且,象牙工艺还是成为当时一门独立的手工艺。
和唐代相比而言,宋代女性插梳在数量减速少了很多,但梳篦的个头却非常大。据说宋仁宗时期,宫女们插在头上的角梳竟然有一尺以上的长度。北宋时一度流行冠梳,用漆纱、金银、珠玉等材料制成垂肩高冠,在额发上插放白角梳子,梳齿上下相对,多时达到四至六把。这种妆饰后来向民间广泛传播,成为当时女性约定成俗的礼冠。由于插梳过长,左右两侧皆插,加上高髻、峨冠与及诸多首饰,这种装束最后终于成为一种累赘,妇女们上轿进门时,只有侧着头才能进入。以至于后来的朝庭不得不硬性规定:“不得以角为冠梳,冠广不得过一尺,梳长不得过四寸”。但仁宗一朝过后,奢靡之风又卷土重来。
因为梳子太长了易于折断的原因,南宋时期的京都临安不但有成套的冠梳出售,还有走街窜巷,以“接梳儿”手艺为生的艺人。就像近代的补锅匠、磨菜刀磨剪子的一样,成日里在大街上、胡同里转来转去,随时提供服务。仅仅由这一点,就可以看出插梳在宋代女性生活中有多么重要的位置。
三、犀梳牙梳:奢侈华贵的代言
根据学者的考证,上古时代的中原地区有犀牛与大象存在,从河南省简称为“豫”(一个人牵着一头大象行走)这一点上,似乎也可以印证这个问题。这两个物种最迟在战国时代灭绝。唐代时使用的犀角,基本上都是从云南、安南、印度、甚至是非洲地区进入的。犀角材质的器皿、饰品,在当时极为昂贵,犀梳作为重要头饰也非常难得。犀角质量较好的称为“水犀”,杜牧《张好好诗》中说:“主人再三叹,谓言天下殊。赠之天马锦,副以水犀梳”。
诗中说张好好歌声唱得非常好,使得主人慨然以重礼酬谢,赠送天马锦、水犀梳等珍贵物品。 至于以如何把弯形的犀角制成梳子的工艺,唐代段公路在《北户录》有明确记载,说当时广州有善于制作犀角器具的匠人,可以用独特的工艺加工“白犀”。 其方法是先将犀角加工成碎片,之后把碎片拼集起来,用铁质模范把夹住,然后放入特制药水中煮。煮后的犀角将变软、变稠,碎片可以胶合一起,依照铁模之状形成所需造型,并呈现浅雕式花纹。
五代冯延已“艳词”《贺圣朝》里写道:
金丝帐暖牙床稳,怀香方寸,轻颦轻笑,汗珠微透,柳沾花润。云鬟斜坠,春应未已,不胜娇困。半欹犀枕,乱缠珠被,转羞人问。
男欢女爱之后女性半倚“犀枕”,被子随意裹在身上。“犀枕”与“珠被”也许仅仅是基于想象的摹写,但当时医书中却有很多有关犀枕的好处记载,葛洪《肘后备急方》记载犀角有“辟魇寐方”说法,也就是可以避免做恶梦的良方。还有一种说法是“作犀角枕佳,以青木香内枕中,并带。”在犀枕中放一些青木香,其防止恶梦,提高睡眠质量的效果会更好。
《北户录》还特别强调铁范煮犀角的工艺,可以非常自由地制成各种精美的浅浮雕图案。即所谓“制梳掌,多作禽鱼随意”。《北户录》还说:又有裁龟甲或觜螃,陷黑玳瑁为斑点者,亦以铁夹煮而用之,为腰带、衬叠子之类,其焙净,真者不及也……说明当时已经有了仿制犀角的工艺。方法和犀角器制作大体相同。但使用的材料是南方所产的大龟甲与黑玳瑁。龟甲切成小片之后嵌入黑玳瑁,形成黑斑花纹,用铁模夹住进入药水中煮。龟甲、玳瑁变软黏合、按照铁模范样成型,并形成浮雕花纹。文中还说,此方法做成的腰带、碟子等,光洁明净,比真正犀角器件还要好看有卖相。于是我们知道,唐代大量的犀角器物,有可能是用龟甲、玳瑁仿制而成的。它们却比真正的犀器更加漂亮。
犀角插梳因为珍贵非常,所以并非大多数女性可以获得。这是仿真版犀梳得行大行其市原因。可以断定,在《捣练图》那样的画中,唐代美女们头上的犀梳,并不一定都是由真正的犀角制作,绝大多数是仿制品。象牙染色后再镂刻花纹,这种工艺在唐代叫“拨镂”。唐人陈陶的《西川座上听金五云唱歌》描写一位歌伎:“旧样钗篦浅淡衣”。这位歌伎的“低丛小鬓腻鬓髻”上,插着“碧牙镂掌山参差”——人工染绿的象牙梳上,拨镂着高低起伏有致的山峰纹饰。象牙的染色、镂花等,都是唐人加工奢侈品是常见装饰手法。《酉阳杂俎》记载,景龙年间,“腊日,赐北门学士口脂、蜡脂,盛以碧镂牙筒”——皇帝在苦冷的冬天赐给重臣们的美容用品是口脂、面脂……装在经过染绿、镂花的象牙筒中。象牙染绿色之后,再制成其它工艺品,这是唐代的一大特色。
《梦粱录》“诸色杂货”中说,当时染红绿牙梳的工匠人在临安的大街小巷四处转悠,随时准备为女性们的牙梳上色。这个行业此被称为“染红牙梳”,《武林旧事》叫做“染梳儿”。在《捣练图》之中,仕女们都在正面与两鬓上饰插犀梳,在发髻的正后的与髻的根部插红梳,这种红梳正是“染红牙梳”。同时代王建的《宫词》中,“家常爱著旧衣裳,空插红梳不作妆.。”说的也就是人工染色的象牙梳子。从吕胜己《鹧鸪天》中“驼骨红纹小棹篦”来看,因为象牙昂贵,用驼骨或其它骨类仿制象牙梳,然后以染红、雕花,这样的梳子应该是也很多的。
在梳子之中,最光彩夺目、贵气逼人的梳饰,大约要数唐代的“金筐宝钿梳掌”了。除此之外,不带宝钿装饰的纯金梳子也属于难得的精品。从“花花,满枝虹似霞。罗袖画帘肠断,卓香车。回面共人闲语,战篦金风斜。惟有阮耶春尽,不归家。”这样的描述中,我们可以看到:一辆豪华的马车慢慢驶过,车帘开处,车中美女的形象悦然在目,头上凤纹金梳随车子的晃动闪着惹眼的光芒。
《清异录》之中描写过绿牙五色梳的故事:洛阳少年崔瑜卿多资,喜游冶,尝为娼妓玉润子造绿象牙五色梳,费钱近二十万。这种出手不可谓不阔绰,简直如同现代富商为情人、二奶购置钻石项链一般。
四、以梳治怀:心情碎片的整理
古人因为蓄发、留须的原因,对须发的梳洗也就极为重视。晋时傅咸在《栉赋》写道: “我嘉兹栉,恶乱好理。一发不顺,实以为耻”。显然,那时候梳发洗头已经被纳入“礼”的范畴之中。《礼记》里还专门规定,个人的头发必须每天梳理,三天须洗头、沐浴一次。当时的国家公务员,不论官阶大小,均可每十天轮休一次,目的不是为了休息放松找乐子,而是让他们洗头沐浴,这就是著名的“休沐”。
由此不难想象,当时的梳子肯定是人手必备之物,尤其妇女更是梳子这种商品的“重度消费群体”。古时妇女的发髻上都时常插戴着梳子。相传孔子在路上遇到一位头上插着梳子的妇人,便叫弟子前去借用。颜回走到妇人面前说:吾有徘徊之山,百草生其上,有枝而无叶。万兽集其里,有饮而无食。故从夫人借罗网以捕之。
妇人立即取下梳子交给颜回。颜回问妇人何以知其借梳之意。妇人对答:徘徊之山者,是君头也。百草生其上,有枝而无叶者,是君发也。万兽集其里者,是君虱也。借罗网捕之者,是吾栉也。以故取栉与君,何怪之有?
以栉为饰的风俗,在愉悦大众身心同时,引发很多文人的创作欲望。温庭筠在一首广为人知的“艳词”中写道:“小山重叠金明灭,鬓云欲度香腮雪”。在以描写上层贵妇美人日常生活、装饰物品见长的词集《花间集》之中,很多地方都谈到的梳子。比如“镂玉梳斜云鬓腻,缕金衣透雪肌香,暗思何事立残阳”(李殉《浣溪沙》)等。唐代时期的玉梳出土的很多,故宫博物馆就藏一件唐代青玉双鸟纹梳子,弧形的梳子背,透雕着花草双鸟的纹饰。玉梳的设计在当时追求的是一种轻巧玲珑的风格。那时各种美石都被开发出来,制作成珍贵、出奇的梳子。
唐代妇女们当时最喜欢把梳篦同插头上,当时梳篦工艺非常精湛,使用材质也很丰富。宋代妇女喜欢插大梳。苏轼在《於潜女》说:“青裙缟袂於潜女,两足女霜不穿履,角沙鬓发丝穿柠,蓬沓障前走风雨”;陆游《入蜀记》中写道:“未嫁者率为同心髻,高二尺,插银钗至六只,后插大象牙梳如手大”。南宋时期,乡村女喜戴白角冠、象牙梳。毛诩《吾竹小稿·吴门田家十咏》诗云:“田家少妇最风流,白角冠儿皂盖头”。《朝野佥载》记,东海人士马待封,是唐代开元年间有名工艺师。为皇后制作过梳妆工具:“中立镜台,台下两层,皆有门户。后将栉沐,启镜奁后,台下开门,有木妇人手持巾栉至。后取已,木人即还。至于面脂、妆粉、眉黛、髻花,应所角物,皆木人执。继至,取毕即还,门户即闭,如是供给皆木人。后既妆罢,诸门皆阖,乃持去。其妆盒金银彩画,木妇人衣服装饰,穷极精妙焉”。这简直是最早的机器佣人描写,只是不知真实程度如何。
梳子在现代有了很多寓意,比如解除烦恼,理顺心情等等,这在很多所谓解梦一类的图书中多有看到。通常情况下,头发是烦恼的象征,梳子将头梳理开来,即暗示着对烦恼与愁闷的解除。因此,如果梦见使用梳子梳头,则意味着不久的将来烦恼与忧愁都会消失……如果梦见别人替自己梳头,则意味着将获得能者的帮助,以摆脱现有的郁闷与纠结。很多占梦者都以为,如果男人梦见梳子,则意味着诱惑与放纵,与此相似说法是:梦见梳子断齿,则暗示男女关系将出现不睦。在很多古人诗句之中,梳并不是一个名词,而是直接成为一个行为动词,也就梳头这一动作。这个动作往往直接指涉写诗者的情绪与心境。比如:
今朝复明日,不觉年齿暮。
白发逐梳落,朱颜辞镜去。
——《渐老·白居易
暖酥消、腻云亸、终日厌厌倦梳裹。无那。
恨薄情一去,音书无个。
——《定风波·柳永
云髻罢梳还对镜,罗衣欲换更添香。
——《宫词·薛逢》
我梳白发添新恨,君扫青蛾减旧容。
——《逢旧·白居易》
白头梳上见,归梦枕边频。
——《临江仙·陈韡》
林残数枝月,发冷一梳风。
——《晨起·曹松》
……
五、梳理之道:关于梳子的隐喻
栉是用来梳头的,这不需要做过多的解释。然而头为一身之主,因此,善于以物喻理中国人,就从梳子之上悟出很多道理,并进一步引申出某种思想与哲学的意蕴。
发与须是中国古人仪表之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,因此梳头、理发、顺须均为整理仪表不可缺少的环节。
古人以栉为喻,讨论治世安国的大学问,把梳理与政治混为一体,使梳子的哲学与社会学意蕴因此变得非常丰满。汉桓帝时期,有一个叫崔定的人因为非常孝顺,且具有独立特行的品格而被推荐做官。他在谈论治世安国的大事时,曾经写下几十条颇有见地的主张,辑集为《政论》,当中有一条就是以梳子为喻。即“无赏罚而欲世之治,是犹不畜梳枇,而欲发之治也。”崔定将赏罚之类的治世手段,与梳子梳理头发相互比衬,不能不说是一个比较天才的比方。显然,没有梳子,头发是很难梳理整齐的。诚如赏罚不明、优劣不分、忠奸莫辩,那也是没有办法治理好天下了。
晋惠帝时期的御史中丞傅咸,写过一篇《栉赋》,他在序言中就说:“大才治世犹栉之理发也。理发不可无栉,治世不可无才。”直接就把梳子比喻成人才的能力与才干,后来的唐人吴兢,博史通经,长期参与修撰国史。唐玄宗登基时想要独揽君权,政治手段非常强硬,以至于朝臣们都很害怕。但吴兢认为玄宗行事过于果断,容易产生主观上的失误。就直接上书说:“帝王之德,莫盛于纲谏。朝有纳谏,犹发之有梳。”建议皇帝多纳忠谏,这样就如同手中握着梳子,头发就能随时光滑顺畅。这种以小喻大,以物喻理的方式,使得复杂的道理变得浅显易懂,是一种典型的中国式思维。
梳篦在随后长期、广泛的使用中,逐渐衍生出超越它本身范畴的社会意义,从不同方向滋长出不同的文化与生活内容,构成梳子作为文化、精神与情感载体的其它功能。仅从梳篦的梳理这一功能之上衍生,梳子就成为一种明见主题、制定并执行策略的有形载体,成为发表政治见解,阐明治世大理的道具。
据《元史·许衡列传》里记载,至元二年,衡乃上书说:“中书之务不胜其烦,然其大要在用人、立法二者而已矣。近而譬之:发之在首,不以手理而以栉理;食之在器,不以手取而以匕取。手虽不能,而用栉与匕,是即手之为也。上之用人,何以异此。”历代都通过对梳子功能的引申、转喻和联想 ,引出了关于疏通、导引、整理、清除等形而上的大义,以用来注释阐解各种不易理解、难以描述的、抽象的道理。宋代罗泌的《路史·后记·夏后代》中说“南至于华阴,东至底柱,錾孟津,梳三门,以奠西河”。此处的“梳”字,即是疏通、引导的意思;韩愈所著《昌黎集·送郑尚书序》中说“蜂屯蚁杂,不可爬梳”;《宋史》记,淳熙年间,建安蔡元著的《律吕新书》,被当时朱熹盛赞:“超然远览,奋其独见,爬梳剔抉,参互考寻,推原本根,比次条理,管括机要,阐究精微”。朱文之中的所谓“爬梳”,就相当于现代所说清理的意思。
除了梳篦的内涵得到延伸之外,外部形象的意义也被拓展,通常情况下是用来比附人与人,人与物之间的各类关联,如同梳齿般排列布置的方式。《诗·周颂·良耜》里说:“其崇如墉,其比如栉,以开百室”;《文选·汉王子渊》里说:“甘露滋液,嘉禾栉比。”李贺在《秦王饮酒》中咏道:“银云栉栉瑶殿明,宫门掌事报一更”。《明史·列传》记载一首童谣:“贼如梳,军如篦,兵士如剃”。
数千年以来,由于梳篦与生活的紧密关系,梳子已经作为中国人在文化、生活、情感上的一个通配符。很多以此为题材的故事和传说,寓意都非常深远。《庄子·天下》描写古时大禹治水:“腓无腋,胫无毛,沐甚风,栉疾雨,置万国”;《礼记·曲礼》称:“父母在疾,冠者不栉”。历代行孝,至亲长辈有来去逝,都不梳发、不洗脸,以此表示孝道;《金史》记载,“宣宗皇后王氏,中都人,明惠皇后妹也。其父微时,尝梦二玉梳化为月,已而生二后,及没,有芝生于柩”。
《养疴漫笔》里讲了一则非常神妙的故事:当事者的祖母房里有一箱子,祖母告当事者说,她出门之后,家里不能开她的箱子,如打开箱子,她就不能回来。在诸孙之中,有一个顽劣者喝醉之后回来,见祖母不在家中,就走到床头去打开柳木箱:箱中唯有铁质篦子一个,其它什么都没有。自此,祖母就没有回来了。这人故事让人有点毛骨悚然,很显然,那把铁篦子寄放着祖母魂魄一类的不可知物,一但见光,此物就会立即消失……
后记:一个话题的延伸
头发对于女人来说,最容易引起男人的底层幻想。因此,在很多有关心理学的文字之中说,如果一个女人当着男人的面解散、拨弄、或者梳理头发,则意味着一种生理上的挑逗,视同于宽衣解带的动作。所谓赠梳传情,送梳子等于定情等等说法,也许正是来源于这样的深层心理。不论是人还是动物,在生理上都乐于接受抚摸。尤其对凶猛的动物而言,顺着体毛生长的方向抚摸,容易让情绪躁动的动物们平静下来。从这个角度上,我们似乎可以解读梳子乐于被人体接受的原因:梳子在某种程度上,代替了人手,对人体的关键部位进行抚摸……而在文化与精神层面,梳子正是一人文种精神上的按摩与梳理器物……
作为感情的信物,梳子有着丰富的意义。民间盛传梳子代表相思与挂念。同时每天都用来梳理头发的梳子,也暗示着彼此之间的亲密,有白头偕老之寓意。旧时女子出嫁上轿之前,家人为其梳头并口念祝福语:一梳梳到底,二梳白发齐眉,三梳子孙满堂。 |